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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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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當天下班從紅堤離開時,許之蘅甚至都不敢從正門走,像個小偷似的鬼祟從一樓大廳後門溜了出去。

回到公寓,黎韻依舊不在。

許之蘅在醉醺醺的狀態下開始收拾東西。

行李依舊少得可憐,用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收拾好了。

半夜三更,她渾身酒氣拖著行李箱匆忙去了酒店。

任憑第二天黎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電話狂轟濫炸,許之蘅依舊無動於衷。

隔天醒來,看見黎韻昨晚一點多給她發來的微信——

[姜和來公寓了。]

許之蘅沒有回覆,而是立馬在網上買了一張從H市到深圳北最快發車的動車全程票,拖著行李箱去了動車站。

上了動車,許之蘅依舊毫無計劃,她無家可歸,也沒有想去的地方。

這趟車從H市開到終點要13站,一共8時56分鐘。

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消磨思考。

*

許之蘅在動車上憩了會兒,半睡半醒間聽見一把女聲在提醒乘客下車。

她並未聽清楚地名,迷糊拖上行李箱隨著三倆行人下了車。

這會兒正晌午,外頭太陽高掛。

許之蘅走在人潮裏,順手掏出手機在地圖上搜了下,這地方離H市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。

出站口人頭攢動,一堆男人扯著嗓子在喊到各地的出租車、私家車還有客運。

許之蘅躲開他們,擡頭張望了下提示標,往客運站的方向走。

陽光毒辣,曬得人眼花。

客運站相當簡陋,許之蘅走到售票窗口。

窗口裏頭的女人抱著靠枕,頭不擡,沒精打采地問道:“去哪兒啊?”

許之蘅遲疑了下,見後面有人排隊等買票,拖著行李箱往旁邊稍了稍。

她慢騰騰地邊往包裏摸錢包,邊朝一旁玻璃窗上貼著的幾張宣傳海報望去,目光游走了會兒,最後定在某一處上。

那是個四面環海的島城,宣傳圖拍得很漂亮,

等買票的人都走光了,許之蘅低頭輕聲說出目的地,將身份證從臺上推過去。

很快,售票員將身份證和車票推回來,“車票二十啊,保險兩塊。”

許之蘅掃碼付錢,聽見她又說:“十五分鐘發一次車,這班已經在等了。”

等車的地方也沒有候車廳,在一個不算太大的廣場上。

不遠處路旁有一塊好像候車區的陰涼地,那兒站了幾個人。

許之蘅默默站到離人群兩三步遠的地方,低頭望著手裏的票。

票上沒有發車時間也沒有車牌號,只寫了座位。

她擡頭看了看廣場上停著的車,有兩輛車前頭牌子上的地名都是去島城的。

許之蘅不好意思問別人,只能猶豫著擡眼低頭反覆確認車票。

過了兩三分鐘,有個中年男人從遠處走來,邊提著褲子邊往地上啐了口痰,他上了其中一輛小巴,坐到駕駛位上。

見狀,許之蘅立馬拖著行李箱小跑過去上車,拿著票問那司機:“請問這票是這輛車嗎?”

司機瞥了眼,點點頭。

許之蘅轉身下車將行李箱放進行李廂,回車上找到座位坐下。

說是十五鐘發一次車,車卻遲遲不發。

乘客們不斷抱怨,司機嚷嚷著坐滿就打車給人打發了。

等了半個多小時,人湊滿了才檢票發車。

車裏汽油味濃烈,雖然打著空調,卻仍熏得人腦仁疼。

好在許之蘅是靠窗的位置,她艱難地開了一點窗戶,涼涼的風裏帶有一點點海腥味。

小巴車不是直達,司機開車不穩,一路上顛簸著停停走走,到島城時已近傍晚。

出了汽車站,她隨便在附近找了個快捷酒店住下。

*

許之蘅在酒店裏窩了一個星期才出去找房子。

島城面積並不大,生活節奏不快不慢,房價不算低廉,租房費用也不比H市要便宜多少。

之前許之蘅查過尚茵給她的那張卡,裏頭有一百二十萬。

再加上姜和給的,她的存款買上一套小公寓都還有富餘,不買房也可以去租一套環境優渥的單身公寓或者套房。

但她最後的住處卻是安頓在老城區一條很靠裏的巷子裏。

介紹她去那邊租房的是快捷酒店樓下便利店裏那個熱情的女老板。

許之蘅買煙時,老板總是操著本地口音同她拉上幾句家常。

有天說到租房,老板說:“你別找中介啦,貴死,你打工要想租房子去明潭路那邊啦,那邊路尾那條巷子進去多的是,房子老一些但是也便宜,自己找找啦。”

*

許之蘅照著她給的地址打車去走了一遭。

一條巷子往裏長長延伸,扭來扭去,許之蘅走進去沒多久就被繞迷路了。

巷子裏很安靜。

周邊都是一水的自建民房,最高的房子也就五六層。

大部分房子的外墻顏色都很暗淡,給人的感覺就是破舊而寂寥,像被時代遺忘的一個角落。

許之蘅繞來繞去,看中了其中一棟房子。

房子也是自建房,有三層,房型裝潢看著像九十年代的風格,透著陳舊感;房外墻壁上爬著張牙舞爪青綠色的爬山虎。

一樓外面有個小小的庭院,種著許多許之蘅叫不出來的花草,春日雖到了盡頭,院子裏卻依舊生意盎然。

看得出來,這院子是屋主人一直有在細心打理的。

許之蘅覺得,喜歡植物的人不會差到哪裏去的。

門邊墻上貼了張租房廣告,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貼上去的,風吹雨淋過,蔫了半角。

許之蘅打了個電話過去詢問,接電話的是個老太太,普通話裏帶著他們本地人慣有的腔調。

不多時,樓裏傳出開關門的動靜,有人走了出來。

那是個跛腳的老太太,滿頭銀發,笑起來時連臉上的溝壑都讓人覺得慈祥。

許之蘅隨她上樓看房,一進屋就聞見了空氣裏漂浮著那種寺廟裏才有的香火味道。

老太太扶著左腿慢慢上著樓梯,說話也慢悠悠的:“我這房子是挺舊的,現在就我一個人住窩,我這個人受不了吵,之前二樓住了個小姑娘太鬧了,後來讓她搬走了。”

房間確實大多空置,許之蘅看了幾間,滿意的是三樓靠巷前的那一間。

那間屋子是幾間屋子裏最大的,隔出一室一衛,裏外都有窗戶,不能做飯,帶獨立衛生間。

屋裏桌椅床櫃都是木質的,唯獨沙發是皮的,一臺壁掛電視尺寸也小,無處不是陳舊。

許之蘅隨意過了幾眼,走到臥室窗邊。

兩扇紗窗有一點臟,灰撲撲的。

窗簾是三層的,一層蕾絲鉤花的紗布,中間夾了遮光簾,最裏頭那層布更是厚實。

許之蘅把窗簾雙手往中間一闔,便遮得一點光都透不進來。

老太太站在門口,拍亮門邊的燈,說:“覺得臟你自己拆下來洗洗,一樓洗衣機你可以用。”

許之蘅重新拉開窗簾,光裏飛揚起營營動動的塵土,她說:“就這間。”

老太太人也好說話,甚至連押金都沒有要,就從一大串鑰匙裏脫出來一把交給許之蘅,慢吞吞地問她:“吃飯了沒有?”

許之蘅淡淡笑著,只說吃過了。

老太太用不來手機支付只要現金,於是許之蘅打車回酒店退房取行李箱,在路邊找了臺自動取款機取了現金才又回到明潭路。

路癡的毛病讓她又在巷子裏轉來轉去小半天才找到地兒,走得腳趾都痛。

給老太太交了半年房租,許之蘅提著行李箱一口氣爬到三樓,呼吸都有些不穩。

屋裏有些潮氣,帶著一股沈舊的木頭味。

許之蘅打開窗戶通風,下樓去外面路口的便利店買了一堆清潔用具,又是好一陣繞,回到出租房開始打掃。

收拾完一切,她縮進擦得簇亮的皮沙發裏,給黎韻發去一條微信:[我走了。]

房子信號似乎不太好,消息轉了兩圈才發出去。

許之蘅沒有等她的回覆,直接退出了微信賬戶,手機關機扔到小茶幾上,蜷著身子疲憊地闔上雙眼。

*

幾天之後,許之蘅扔掉了原來用的那張卡,去營業廳辦了一張新的本地手機卡,徹底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系。

在島城安頓下來之後,她連去圖書館這個算是愛好的的習慣都摒棄了。

除了偶爾出門采買吃穿用度之外,她幾乎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。

房子在巷子深處,平日裏安靜得很。

出租屋裏那臺電視備受許之蘅摧殘,從她搬進去就一直無聲開著,從沒關過。

或許是夏天到來的關系,許之蘅總是感到疲倦乏力。

在回到紅堤的那短短兩個月裏,她的所有言行舉止就一個飛快運作的抽水泵,提前抽幹預支了她所有的情緒。

日子如水般流淌,她開始變得很少說話,連張嘴發聲都讓她覺得很累人。

她的睡眠質量也愈來愈差,整宿整宿地噩夢盜汗,總是在天還沒亮時就驚醒。

每天清晨四五點,許之蘅總會聽見房東太太下樓的動靜。

每當這時她也會起床,倒一杯水,身骨酸軟地靠在窗戶邊,看著房東太太佝僂著背,行動遲緩地提著噴水壺在小院裏的花紅葉綠間打轉。

空氣裏有著一股獨屬於日夜交替間的濕潤清新。

漸漸的,蝦青色的天會一點一點緩慢地亮起來。

很像一張放在水中反覆漂過的藍墨紙張,這裏一點霧藍,那邊卻泛了白,中間夾著靛青透金的朝霞。

晨曦漸露時,房東太太上了樓。

許之蘅便拉上窗簾,心也皺縮成一團,緩緩退回黑暗裏。

*

七月季夏,燥熱難忍。

十點剛過,許之蘅就爬上床睡覺。

臥室裏沒有開空調,有些悶。

屋裏那臺空調機是老古董,運作時會發出噪聲,擾得人睡不著覺。

許之蘅懶得換,又怕吵,索性就不開了。

底下小院裏的夜來香開得正好,濃烈的香氣在窗簾的飄動間鉆進臥室,在悶熱的空氣裏綿綿浮動。

許之蘅睡得並不安穩,翻來覆去間總覺得薄薄的毯子像厚棉被一樣地壓著她的腹部。

夜深不靜,蟬不知疲倦地鳴叫,又不知哪來的蚊子總在耳邊嗡嗡打轉。

在聒噪裏,她突然聽見一聲熟悉的低咳聲。

許之蘅渾渾噩噩地躺著,一時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。

可過了會兒,那咳嗽聲又響起一聲,猶如一盆涼水從窗口潑了進來。

許之蘅立時清醒,卻不敢起身確認。

她在黑暗裏翻了個身,面向著窗戶靜靜躺著,側耳細細去聽。

半晌,在她勸自己這不過是她神思恍忽間的臆想時,她又再次聽見了。

那咳嗽聲壓抑發悶,聽不太清明,卻像鋒利的刀子般把夜晚切成一段又一段。

許之蘅睫毛顫動,心也微微顫著。

她在心裏默默數著,到第六次之後,那咳嗽聲就消失了,巷子裏重歸寂靜。

可許之蘅卻再也無法入睡,饑腸轆轆的感覺使她的思緒更加清明。

看一眼時間,這會兒才三點多。

她像屍體一樣沈默躺在黑暗裏,捱到晨光熹微才起床洗漱,出門下樓。

外頭天色微明,路燈還亮著昏黃的光。

許之蘅輕手輕腳帶上大門,她站在門口稍一低頭,目光便落在了對面那幢房子門邊的地上。

那塊地方坑窪不平,散落著幾只抽了半截的煙。

米色帶字標的過濾嘴,只一眼許之蘅就認出來那是姜和一貫抽的煙——

和天下。

他還是找到她了。

昨晚上他真的就站在樓下這個位置抽煙。

就像他從前說的那樣,現在找一個人太容易了。

更何況她並未刻意去躲藏,他想找她根本就不是件難事。

許之蘅靜默站在門口一動不動,胃突然痙攣抽痛了一下,她便不願再去深想他來做什麽,匆匆往疾走去買早餐。

*

中午時許之蘅拉了一層紗簾,又躺回了床上。

陽光時明時暗,她在朦朧的光裏反覆地睡睡醒醒,等再醒來時,外面天已經黑了,紗質窗簾間透進一點點路燈的微光來。

許之蘅還未從光怪陸地的夢中抽離出來,卻又聽見了。

蟬鳴裏那一聲又一聲斷斷續續的低咳,突兀到讓人無法忽視。

許之蘅忍著心悸,在床上一動不動地平躺著,渾身都汗津津的,黏膩滑溜地就像一條刮了鱗的魚。

心悸的感覺慢慢褪去,心酸難忍又爬上她心頭。

距離他們上次相遇,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。

事到如今,他來做什麽呢?

許之蘅甚至都懷疑是不是尚茵把她懷過過孕的事捅給姜和聽了。

可轉念一想,又覺得不太可能。

要真是那樣,按照姜和的個性,直接破門而入活剮了她都有可能。

許之蘅按亮手機,看了眼時間。

淩晨兩點四十分。

她躺了會兒,打開燈緩緩撐身坐起來摸煙點了一根。

煙過半根,枕頭旁的手機屏幕亮了,無聲嗡震。

那11位電話號碼的尾號,她是熟悉的。

不奇怪,他既然都能找到她的住址,查個電話號碼只會更容易。

許之蘅握著手機靜了幾秒,深深吸一口煙,接起來。

電話兩頭緘默無聲,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不見。

*

蟬鳴聲裏,一根煙燃盡了。

許之蘅下了床,趿著拖鞋走到窗戶邊。

此刻無風,她就靜靜地站在死氣沈沈垂著的窗簾後。

外面的路燈黯淡,窗簾半透不透,路邊那盞昏黃的路燈暈成了變形的光球。

許之蘅什麽也看不清,卻依舊睜著眼睛定定地看向朦朧夜色下對面的那一處,依稀辨出似有人影晃動。

她知道姜和就站在那裏。

姜和也一定看見了窗口的她。

她甚至能在腦海中描繪出他此刻會是什麽動作和表情。

因為姜和其實是一個很好懂的人。

會如往常一樣——

他一定是緊緊抿著唇,固執地昂著下巴,臉帶慍色。

看著她時,那雙無辜的眼裏會有惱恨和溫柔矛盾地糅雜在一起。

恨極了她,卻偏偏又舍不得她。

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一聲難掩的低咳,隨即是打火機擦動點煙的聲響。

分明他一句話都沒說,可許之蘅的心頭卻陡地抽了一下。

掩耳盜鈴的假象轟然破碎,再避無可避。

當她清晨看到對面路邊那一地煙頭時,她就知道姜和還是要她回去,他要她回到他身邊做他聽話乖順的嬌嬌。

許之蘅喉嚨幹澀,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麽話都沒說。

她一動不動,沈默著掛斷了電話。

姜和沒再打來了,只是佇立在那兒等待著。

姜和是個驕傲的人,讓他能做到這樣限度的退讓,已經相當不容易了。

要是換作從前,他既然來了,肯定會不顧一切強硬地把她綁在身邊。

可此刻,他什麽都沒做。

他只是站在那兒,不會求她,也不逼她。

她知道他要的是她自願走回他身邊。

可姜和不明白,他們本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,分別之後就不能再回頭了。

許之蘅真的從沒怨過姜和,她甚至覺得他對自己算是仁至義盡了。

關於他們之間的種種,走到如今不過是命運使然罷了。

許之蘅立於窗畔良久,在聽見又一聲低咳時,終是沒忍住發出一聲輕長的嘆息。

她在心裏這樣說——

“姜和,你回去吧。”

我應該在這裏,可你不應該在這裏。

所以你回去吧。

這就是他們之間最恰當的結局。

時間會磨掉千萬般的舍不得和不甘願,她知道總有一天姜和終究會明白這個道理。

許之蘅擡手拉上窗簾另外兩層,轉身靠著墻緩緩滑坐到地上。

厚厚的布阻隔住了所有,屋裏更悶了。

許之蘅覺得自己這副舉動真是有點矯情。

可她不想回去床上,哪怕隔著窗墻,她也想離他近一點點。

夜來香的氣味不再濃郁,在空氣中只有一絲,似有若無地鉆進她鼻間。

許之蘅屈膝抱著雙腿,聽著外面的動靜。

好久,好久。

那壓抑低沈的咳嗽聲不知何時絕於深夜,知了卻叫得越來越吵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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